1樓:匿名使用者
打這天起,津門的古玩鋪都說鍋店街的裕成公買到一軸大滌子石濤的山水,水墨淺絳,蒼潤之極,上邊還有大段題跋,尤其難得。有人說這件東西是打北京某某王府流落出來的。來賣畫的人不大在行,藍眼卻抓個正著。
花錢不少,東西更好。這麼精的大滌子,十年內天津的古玩行就沒現過。那時沒有報紙,嘴巴就是**,愈說愈神,愈傳愈廣。
接二連三總有人來看畫,裕成公都快成了綢緞莊了。
——《藍眼》
一天,張大力來到侯家後,看見這把鎖,也看見上邊的字,便俯下身子,使手問一問,輕輕一撼,竟然搖動起來,而且賽搖一個竹籃子,這就招了許多人圍上來看。只見他手握鎖把,腰一挺勁,大石鎖被他輕易地舉到空中。胳膊筆直不彎,臉上笑容滿面,好賽舉著一大把花兒!
――《張大力》
南門外那些水坑,哪個坑裡有嘛魚,哪個坑裡的魚大小,哪個坑的魚有多少條,他心裡全一清二楚。他能把坑裡的魚全釣絕了,但他也決不把任何一個坑裡的魚釣絕了。釣絕了,他玩嘛?
――《大回》
刷子李是河北大街一家營造廠的師傅。專幹粉刷一行,別的不幹。他要是給您刷好一間屋子,屋裡任嘛甭放,單坐著,就賽**一般美。
最別不叫絕的是,他刷漿時必穿一身黑,幹完活,身上絕沒有一個白點。別不信!他還給自己立下一個規矩,只要身上有白點,白刷不要錢。
倘若沒這一本事,他不早餓成乾兒了?
——《刷子李》
牙醫華大夫出名的心善,他推說去撒尿,離開牌桌走到後院,鑽出後門,繞到前街,遠遠把靠在門邊的張四悄悄招呼過來,打懷裡摸出七塊銀元給了他。不等張四感激,轉身打原道返回,進屋坐回牌桌,若無其事地接著打牌。
過一會兒,張四歪歪扭扭走進屋,把七塊銀元「譁」地往臺子上一碼,這下比按鈴還快,蘇大夫已然站在張四面前,挽起袖子,把張四的胳膊放在臺子上,捏幾下骨頭,跟手左拉右推,下頂上壓。張四抽肩縮頸閉眼齜牙,預備重重挨幾下,蘇大夫卻說:「接上了。
」當下便塗上藥膏,夾上夾板,還給張四幾包活血止疼口服的藥面子。張四說他再沒錢付藥款,蘇大夫只說了句:「這藥我送了。
」便回到牌桌旁。
——《蘇七塊》
2樓:匿名使用者
先給兩篇參考。
刷子李碼頭上的人,全是硬碰硬。手藝人靠的是手,手上就必得有絕活。有絕活的,吃葷,亮堂,站在大街**;沒能耐的,吃素,發蔫,靠邊呆著。
這一套可不是誰家定的,它地地道道是碼頭上的一種活法。自來唱大戲的,都講究闖天津碼頭。天津人迷戲也懂戲,眼刁耳尖,褒貶分明。
戲唱得好,下邊叫好捧場,像見到皇上,不少名角便打天津唱紅唱紫、大紅大紫;可要是稀鬆平常,要哪沒哪,戲唱砸了,下邊一準起鬨喝倒彩,弄不好茶碗搖籃上去;茶葉末子沾滿戲袍和鬍鬚上。天下看戲,哪兒也沒天津倒好叫得厲害。您別說不好,這一來也就練出不少能人來。
各行各業,全有幾個本領齊天的活神仙。刻磚劉、泥人張、風箏魏、機器王、刷子李等等。天津人好把這種人的姓,和他們拿手擅長的行當連在一起稱呼。
叫長了,名字反沒人知道。只有這一個綽號,在碼頭上響噹噹和噹噹響。
刷子李是河北大街一家營造廠的師傅。專幹粉刷一行,別的不幹。他要是給您刷好一間屋子,屋裡任嘛甭放,單坐著,就賽**一般美。
最別不叫絕的是,他刷漿時必穿一身黑,幹完活,身上絕沒有一個白點。別不信!他還給自己立下一個規矩,只要身上有白點,白刷不要錢。
倘若沒這一本事,他不早餓成乾兒了?
但這是傳說。人信也不會全信。行外的沒見過的不信,行內的生氣愣說不信。
一年的一天,刷子李收個徒弟叫曹小三。當徒弟的開頭都是端茶、點菸、跟在屁股後邊提東西。曹小三當然早就聽說過師傅那手絕活,一直半信半疑這回非要親眼瞧瞧。
那天,頭一次跟隨師傅出去幹活,到英租界鎮南道給李善人新造的洋房刷漿。到了那兒,刷子李跟隨管事的人一談,才知道師傅派頭十足。照�墓婢匾惶熘凰⒁患湮葑印u庋舐ゴ笮【偶湮藎�盟⒕盤臁8苫釙埃��閹嬪澩�囊桓鏊乃姆椒降男「�ご蚩���灰簧硨諞潞誑悖�凰�誆夾�4┥險饃硨冢�腿��厴弦煌鞍捉�仙狹司ⅰ?
br> 一間屋子,一個屋頂四面牆,先刷屋頂後刷牆。頂子尤其難刷,蘸了稀溜溜粉漿的板刷往上一舉,誰能一滴不掉?一掉準掉在身上。
可刷子李一舉刷子,就賽沒有蘸漿。但刷子劃過屋頂,立時勻勻實實一道白,白得透亮,白得清爽。有人說這蘸漿的手臂悠然擺來,悠然擺去,好賽伴著鼓點,和著琴音,每一擺刷,那長長的帶漿的毛刷便在牆面「啪」的清脆一響,極是好聽。
**聲裡,一道道漿,銜接得天衣無縫,刷過去的牆面,真好比平平整整開啟一面雪白的屏障。可是曹小三最關心的還是刷子李身上到底有沒有白點?
刷子李幹活還有個規矩,每刷完一面牆,必得在凳子上坐一大會兒,抽袋煙,喝一碗茶,再刷下一面牆。此刻,曹小三藉著給師傅倒水點菸的機會,拿目光仔細搜尋刷子李的全身。每一面牆刷完,他搜尋一遍,居然連一個芝麻大小的粉點也沒發現。
他真覺得這身黑色的衣服有種神聖不可侵犯的威嚴。
可是,當刷子李刷完最後一面牆,坐下來,曹小三給他點菸時,竟然瞧見刷子李褲子上出現一個白點,黃豆大小。黑中白,比白中黑更扎眼。完了!
師傅露餡了,他不是神仙,往日傳說中那如山般的形象轟然倒去。但他怕**難堪,不敢說,也不敢看,可妨不住還要掃一眼。
這時候,刷子李忽然朝他說話:「小三,你瞧見我褲子上的白點了吧。你以為師傅的能耐有假,名氣有詐,是吧。傻小子,你再細瞧瞧吧——」
說著,刷子李手指捏著褲子輕輕往上一提,那白點即刻沒了,再一鬆手,白點又出現,奇了!他湊上臉用神再瞧,那白點原是一個小洞!剛才抽菸時不小心燒的。
裡邊的白襯褲打小洞透出來,看上去就跟粉漿落上去的白點一模一樣!
刷子李看著曹小三發怔發傻的模樣,笑道:「你以為人家的名氣全是虛的?那你在騙自己。好好學本事吧!」
曹小三學徒頭一天,見到聽到學到的,恐怕別人一輩子也未準明白呢!
死 鳥天津衛的人好戲謔,故而人多有外號。有人的外號當面叫,有人的外號只能背後說,這要看外號是怎麼來的。凡有外號,必有一個好笑的故事;但故事和故事不同,有的故事可以隨便當笑話說,有的故事人卻不能亂講;比方賀道臺這個各色的雅號——死鳥。
賀道臺相貌普通,賽個豬崽。但真人不露相,能耐暗中藏。他的能耐有兩樣,一是伺候頭兒,一是伺候鳥。
伺候上司的事是挺特別的一功。整天跟在上司的屁股後邊,跟慢跟緊全都不成。跟得太慢,遇事上不去,叫上司著急;跟得太緊,弄不好一腳踩在上司的後腳跟上,反而惹惱了上司。
而且光是賽條小狗那樣跟在後邊也不成。還得善於察言觀色,摸透上司脾氣,知道嘛時候該說嘛,嘛時候不該說嘛;挨訓時俯首貼耳,捱罵時點頭稱是。上司罵人,不準是你的不是,有時不過是上司發發威和舒舒氣罷了。
你要是耐不住性子,皺眉撇嘴,露出煩惱,那就叫上司記住了。從此,官兒不是愈做愈大,而是愈做愈小———就這種不是人乾的事,賀道臺卻得心應手,做得從容自然。人說,賀道臺這些能耐都出自他的天性,說他天生是上司的撒氣簍子,一條順毛驢,三腳踹不出個屁來,對麼?
說完他伺候頭兒,再說他伺候鳥兒。
伺候鳥的事也是另外一功。別以為把鳥關在籠子裡,放點米,給點蟲,再加點水,就能又蹦又跳。一種鳥有一種鳥的習慣,差一點就閉眼戧毛,耷拉翅膀;一隻鳥有一隻鳥的性子,不依著它就不唱不叫,動也不動,活的賽死的差不多。
人說賀道臺上輩子準是鳥兒。他對鳥兒們的事全懂,無論嘛鳥,經他那雙小胖手一擺弄,毛兒鮮亮,活蹦亂跳,嗓子個個賽得過在天福茶園裡那個唱落子的一毛旦。
過年立夏轉天,在常關做事的一位林先生,打江蘇常州老家歇假回來,帶給他一隻八哥。這八哥個大肚圓,腿粗爪硬,通身烏黑,嘴兒金黃;叫起來,站在大街上也聽得清清楚楚。賀道臺心裡歡喜說:
「公雞的嗓門也沒它大。」
林先生笑道:「就是學人說話還差點。它總不好好學。怎麼教也不會,可有時不留神的話,卻給他學去了。不過,到您手裡一調理,保準有出息。」
賀道臺也笑了。說道:「過三個月,我叫它能說快板書。」
然而,這八哥好比烈馬,一時極難馴服。賀道臺用盡法子,它也學不會。賀道臺罵它一句:
「笨鳥。」第二天它卻叫了一天「笨鳥」。叫它停嘴,它偏不停。
前院後院都聽得清清楚楚,午覺也沒法兒睡。賀道臺用罩子把籠子嚴嚴實實罩了多半天,它才不叫。到了傍晚,太太怕把它悶死,叫丫鬟把罩子摘去,它一露面,竟對太太說:
「太太起痱子了吧?」把太太嚇了一跳。再一想,這不是前幾天老爺對她說的話嗎,不留神竟給它學去了。
逗得太太格格笑半天。待賀道臺回來,對老爺說了。沒等她去叫八哥再說一遍,八哥自己又說:
「太太起痱子了吧!」
賀道臺給逗得咧嘴直笑,還說:「這東西,連聲音也學我。」
太太說:「沒想到這壞東西竟這麼聰明。」
自此,賀道臺分外仔細照料它。日子一長,它倒是學會了幾句什麼「給大人請安」、「請您坐上座」、「您走好了」之類的話,只是不好好說。可是,它抽冷子蹦出幾句老爺太太平時說的「起痱子」那類的話,反倒把客人逗得大笑,直笑得前仰後合。
知府大人說:「賀大人,從它身上就知道您有多聰明瞭。」
賀道臺得意這鳥,更得意自己。這話就暫且按下不提。
九月初九那天,東城外的玉皇閣「攢九」,津門百姓照例都去登閣,俗稱九九登高。此時,天高氣爽,登高一望,心頭舒暢,塊壘皆無。這天直隸總督裕祿也來到了玉皇閣,興致非常好,順著那又窄又陡的樓梯,一口氣直爬到頂上的清虛閣。
隨同來的文武**全都跑前跑後,哄他高興。賀道臺自然也在其中。他指著三岔河口上的往來帆影,說些提興致的話,直叫裕祿大人心頭賽開了花。
從閣上下來,賀道臺便說,自己的家就在不遠,希望大人賞臉,到他家去坐坐。裕大人平日決不肯屈尊到屬下家中作客。但今日興致高,竟答應了。
賀道臺的轎子便在前面開道,其餘**跟隨左右,騎龍駕虎一般去了。
賀道臺的八哥籠子就掛在客廳窗前,裕大人一進門,它就叫:「給大人請安。」聲音嘹亮,一直送進裕祿的耳朵裡。
裕大人愈發興高采烈,說道:「這東西竟然比人還靈。」
賀道臺應聲便說:「還不是因為大人來了。平時怎麼叫它說,它也不肯說。」
待端茶上來,八哥忽又叫道:「這茶是明前茶。」
裕大人一怔,扭頭對那籠子裡的八哥說:「這是你的錯了。現在什麼時候了,哪還有明前茶?」
上司打趣,下司拾笑。笑聲貫滿客廳,並一齊訕笑八哥是個傻瓜。
賀道臺說:「大人真是一句切中了要害。其實這話並不是我教的,這東西總是時不時蹦出來一句,不知哪來的話。」
知府笑道:「還不是平日裡說者無意,聽者有心。想必賀大人總喝好茶,它把茶名全記住了!」
裕祿笑道:「有什麼好茶,也請裕祿我嚐嚐。」
大家又笑起來。但八哥聽到了「裕祿」兩字,忽然翅膀一抖,跟著全身黑毛全日方起來,好賽發怒,聲音又高又亮地叫道:「裕祿那王八蛋!」
滿廳的人全怔往。其實這一句眾人全聽到了,就在驚呆的一刻,這八哥又說一遍:「裕祿那王八蛋!
」說得又清楚又幹脆。裕祿忽地手一甩,把桌上的茶碗全抽在地上,怒喝一聲:「太放肆了!
」賀道臺慌忙趴在地上,聲音抖得快聽不見:「這不是我教給它的———」話到這裡,不覺卡住了。他想到,八哥的這句話,正是他每每在裕祿那裡受了窩囊氣後回來說的。
怎麼偏偏給它記住了?這不是要他的命嗎?他渾身全是涼氣。
等他明白過來,裕祿和眾**已經離去。只他一個人還趴在客廳地上,他突然跳起來,朝那八哥衝去,一邊吼著:「你毀了我!我撕了你,你這死鳥!」
他兩手抓著籠子一扯,用力太大,籠子扯散,鳥飛出來,一把沒有抓住。這八哥穿窗飛出,落在樹上。居然把賀道臺剛剛說的這話學會了,朝他叫道:「死鳥!」
賀道臺叫僕人們用杆子打,用磚頭砍,爬上樹抓,八哥在樹頂上來回蹦了一會兒,還不住地叫:「死鳥!死鳥!死鳥!」最後才揮翅飛去,很快就無影無蹤了。
自此,賀道臺就得了「死鳥」的外號。而且人們傳這外號的時候,還總附帶著這個故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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